孩子发烧四天我出差四天,女高管无法平衡家庭和事业
文丨深燃(ID:shenrancaijing),作者丨金玙璠 苏琦 魏婕 周继凤 唐亚华 李秋涵 黎明,编辑丨魏佳
逃离or拥抱互联网,是两种价值,2020年快结束了,你选择哪种?
冰山是互联网老兵了,他在后厂村、望京SOHO这两个北京互联网公司扎堆的地方,一待就是十几年,见了人只要扫一眼,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年龄和职位:
人数最多的是20多岁的年轻人,状态疲惫的基本是30多岁的中高管,四五十岁、西装革履的不是高管就是老板,60岁以上的不是物业就是保洁。
身处风口行业,互联网公司最擅长以变求变、择优汰劣,于是变本加厉地996、PUA、内卷。互联网人,只能不断地动员自己奋力往上爬,在这样的氛围中,他们时常忘了,努力的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。
很多年前,我们总想从真实世界逃离出来到互联网中,现在,我们中的务实派、田园派,已经从互联网中逃离回真实世界,正在奔向线下创业,奔向生活与工作平衡的岗位。以下是20位互联网人对深燃讲述的逃离故事。
PART1:拒绝当螺丝钉
Grace,35岁,原互联网公司公关
我在互联网公司做了5年公关,工作强度和压力越来越大,加班时长越来越多,早上7点开始工作,一直忙到晚上10点、12点甚至凌晨4点,都是常有的事。
每天下班后都会担心公司半夜出现新的舆情,如果关键人物联系不上,或者业务部门不支持,就比较抓狂。
高强度、频繁的加班,让我连正常的生活都没法保证,尤其有了孩子以后,生活和家庭的矛盾更加突出。有一次,当时我的孩子还不到一岁,打了疫苗之后出现了不良反应,一直发烧,那时我在哺乳期,但是公司要在外地做一场大型活动,需要出差。
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,我当时肯定会选择在家陪孩子甚至直接辞职,但我是项目负责人,没办法请假,一连出差了四天。那四天对我而言特别煎熬,正常情况下,孩子生病了如果照顾得好,可能一天就能恢复,但那次,孩子整整烧了四天,还出现了连锁反应——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长体重。这对于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而言,是很不好的迹象。
这件事情触发了我换工作的念头。我意识到,无论我职位爬得多高,薪水有多丰厚,但我连母亲应尽的责任都尽不到。
作为互联网公司女高管,根本没有家庭、事业平衡这种说法。这些年父母替我背负了太多的家庭责任,他们包办了家务、给我带孩子,平时我到家孩子就睡了,我母亲有时候一直等我到家后才会睡觉。平日里,我和家人们的互动也变少了,每到周末,我除了加班累得只想睡觉。
一个临近35岁的互联网人,普遍都有“中年危机”。互联网就是这样,一批又一批更年轻的人进来,做到中层以上的人,只有两个选择,要么走,要么再往上升,但是上升的天花板比较明显,上面的位置越来越少,晋升除了靠能力,还会有点运气。如果我坚持下去,却没有晋升成功,将迎来彻底的“结构性失业”。
我最终选择了进入保险行业,这里“职场新人”的职业启动往往从30岁才开始,对我来说,还是有机会的,而且这份工作自主性更强,可以让我下午3点半去接送孩子。因此,我从未后悔从互联网出走。
米菲,36岁,媒体行业从业者
过去十几年,我一直在传统行业工作,认为互联网是神圣的存在,发展迅速,工资也高,特别好奇。2019年,正好有一个机会,我进了某互联网公司。优点很明显,待遇好,我的工资比之前高了一倍。
我做运营,刚去的时候新学了DAU、ROI这些东西,很新鲜。紧接着问题就来了,我花了两个多月设计了四五个活动,最后发现但凡是需要花钱的活动就批不下来,公司没有预算。
公司又让我做创作者运营,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,要从头研究。才做了一个多月,公司又进行了一轮裁员和组织架构调整,我又被换了部门。
在那之后,我有点迷茫,这个公司变化太快了,让我没有方向,也不知道用武之地在哪里。
以往我在媒体行业,要生产多少篇文章,增加多少粉丝,目标是很明确的,但在互联网公司,经常感觉加班加了个寂寞,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回报,结果你也掌控不了。因为我们在互联网公司就是螺丝钉,有诸多因素会影响KPI,你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。
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离开公司,是一次跟CEO开会,CEO问一个部门负责人:“你们组每天工作时长是多少”,负责人答“大概11个小时”,CEO轻描淡写地说,“还可以再长一点”。
我能理解互联网公司996,但我不能接受CEO理所应当甚至略显不满地如此要求员工。既然他们这样对待员工,我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,从那以后,我就开始摸鱼了。
35岁高龄体验了将近一年的互联网,我更加确信,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工作。不论是高级螺丝钉还是低级螺丝钉,都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杨昭,27岁,前互联网体育公司视频剪辑
我毕业以后一直在互联网体育行业,换过几次工作,都感觉没什么发展前途。
体育赛事视频剪辑这个工种,对技术要求不高,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比赛的素材、场外或采访的素材整合起来再剪辑,做成观众想要的新闻热点或球星集锦,类似于相对简单的二次创作。
因为体育赛事的特殊性,我们这行一切都是跟着版权走,比如大型的足球赛事,版权到哪家公司,同一群人会组团到这家公司。
所以,和你共事的是往往是同一群人,同事还是原来的同事,领导还是原来的领导,几乎没有上升通道。本来这行的坑位就很满、很固定,新人想挤到核心圈子里,是非常困难的。
几年过去了,有些同事虽然没跟我在一家公司,但我也注意到,他们的层级变动非常小,晋升概率太低,可能我认识的几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跳到了中层。
因为家里的原因,父母一直在劝我考公务员,但我刚毕业的时候是不愿意的,可这几年做下来,感觉不论是职业本身还是晋升方面,都不会有太好的前途。一个男孩在30岁之前,还是得找到一个让自己能干一辈子的事业。我不能一直干,一直当小编。
今年年初,我决定离开互联网行业、报考公务员,也算是毕其功于一役吧,决定以后,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上面。比如我需要跟公司领导和同事搞好关系,因为我午休、下了班和周末时间都要刷题、上网课,那就需要大家的配合,尽量不给我安排额外的工作,让我把8小时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用来备战考试。现在看来,结果还是好的,最后考上了。
张涵,26岁,原互联网医药公司设计
我之前在一家互联网医药公司做设计,互联网公司的节奏大家都清楚,要加班,我做设计这一行更是如此,如果客户有需求基本上是没日没夜地加班。疫情期间更是变本加厉,医药行业需求激增,我的加班就更加频繁了,基本上没有个人时间。
我当时去这家公司的时候,想得很简单,一是给钱多,二是职业发展前景还不错。但没想到加班会这么严重。
公司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半,下班是没有时间点的,到晚上十一二点都是常态,而且不能调休,也不能迟到,考勤非常严格。即使我前一天忙到深夜,累到不行,第二天也必须爬起来,在八点半之前赶到。
作息长期紊乱,睡不好,我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,经常生病,加上久坐不运动,颈椎也不好了,身体也一直在发胖。在这家公司工作的这一年半时间,体重从120斤一下子飙涨到了160斤。
今年7月份,我看着自己逐渐胖起来的身体,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狠下心递交了辞呈。
现在我离开互联网圈了,在一家医院做普通的行政工作。换了这份工作我才发现,不加班也可以赚得和以前一样多,而且工作之余还能好好地生活。这个选择是对的,我是再也不想回互联网公司了。
Doris,34岁,原AI初创公司行政
我在互联网行业工作8年,做的一直是行政管理工作。最初刚进入互联网行业的时候,我对这个行业的印象和外界一样——有活力、变化快,机会多多。
但随着工作年头增加,我渐渐开始怀疑:热闹是他们的,我有什么?
互联网节奏这么快,行政这种工种的可替代性又非常强,想象中的积累价值、不断成长,变得“越老越值钱”,在互联网圈恐怕难以实现。
而我的前东家在去年也遇到一些问题,融资不顺利,内部调整大,公司内部的人牢骚和抱怨多了起来,人员流动变大,周围朋友也开始不看好这家公司。
公司氛围可以说是阴云密布,我手机24小时待命,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接到老板的电话,就会被他在全司范围内“通缉”,那段时间,失眠、焦虑、脱发成为我的常态。
即便如此,老板对我的付出并不认可,在一次和他的谈话中,我甚至感受到了被轻蔑对待。作为行政,我需要做一些企业文化建设类的工作,提高员工满意度,工作明明有了成效,结果他说,“如果不是我给你机会,如果不是老板娘指导,你根本完不成”。
老板平时总要求我们和他共情,但他丝毫不与员工共情。有一次,老板娘的妈妈来北京复查身体,老板安排我处理。我托关系、找黄牛、开车接送、全程陪同,耽误的正常工作进度主动加班补齐。但是当我妈妈得了肿瘤需要手术的时候,我体谅公司这段时间太忙,自认为非常懂事,只请了半天事假去陪护,却被无情地拒绝了,反复申请都不批。最后我提出离职,领导才“特批”。
当我进一步看清互联网公司吞噬人性的一面,便产生了逃离的念头。再加上入职时老板画的饼从未兑现,绩效考核和期权激励计划一拖再拖,我感觉不到奋斗的希望,就辞职进入了某外资寿险公司。
离开了互联网大厂,看似我失去了一份“时髦”、“光鲜”的工作,但收获了一个更能实现人生目标的事业的机会。身边的人给我的反馈是,我整个人都“活”过来了,元气满满。
PART2:走,去线下创业
李士行,29岁,某互联网大厂中层
我一毕业就进入了这家现在头部的互联网公司,一待就是八年。
我在它成立偏初期加入,从一线,一直做到了一份总部的管理层,见证了这家公司的发展史。回看这八年,前半段我没有任何不适应,当时我们的目标宏大,同事们各司其职,按劳分配,我自己的冲劲也很足,一切都很简单。
但到后半段,公司变得复杂,我经常会不适应。因为我更喜欢创造,不喜欢人际关系方面的东西,我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人,不喜欢可以躲。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应对措施,很多人非常痛苦,我观察这个比例到了20-30%。公司毕竟是一个庞然大物,有非常庞大的架构,很多时候是绕不开的。
我自己的切身感受是,我刚进来的时候,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,很容易就能跟现在非常牛的人做交流,但现在再想做这样的交流,是没有机会的。
这些其实是大公司发展的必然。阿里、腾讯那个时代是70后、80后主导,现在的美团、滴滴是80后、90后主导,未来是90后、00后主导的下半场,这个进程是不可逆的。
未来没有互联网一说,所有行业都是跟互联网有关的,都会被数字化。阿里改变了购物的形式,美团改变了吃的形式,抖音改变了信息的形式,接下来被改变的将是中国的第三产业。
我想做的就是这个方向,物联网数字化服务平台,偏线下的。当我了解市场后,发现还是有机会的,但内部没有空间和土壤。大公司就是这样,一个位置一个坑,一个螺丝一个钉,如果你有好的想法,想实现是有难度的,因为你的上级考虑的是稳定。没有办法,我只能自己创业。
本来我只是想小搞一下,结果遇到了两个志同道合的预备合伙人,他们是上市公司下来的连续创业者,之前仅仅是挣钱,但还没有完成梦想。我们三个碰到一块,现在的计划是2021年4月份正式启动这个项目。
我还想提醒一点,据我观察,在大厂的环境里,很多小伙伴忘了生活是什么,忘了努力的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,这其实是非常可怕的。他们需要想清楚,如果把时间线拉长,平衡工作和生活的人生,一定比那些失衡的人生要精彩,流水不争先,争的是滔滔不绝。
裴子期,28岁,某洋酒品牌创始合伙人
我的目标非常明确,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创业。
所以在支付宝待的那三年,虽然负责渠道管理,但除了敲代码,所有工种我来者不拒,还主动帮各部门做协同,利用一切机会锻炼业务,锻炼管理经验。网上说的996、007,我都觉得太轻松了。
但说实话,我有点失望,做了三年,发现做的事情本质上没有升级,而且意识到在互联网圈里学到的东西,对创业帮助没那么大。
互联网发展到现在,创业门槛越来越高,已经不是精英创业了,可以说是大佬创业的时代,没有一个亿的启动资金,不用考虑的。而投资人看好的创业者一般都是在大型互联网公司做到VP级别的,年薪至少500万、年龄至少40岁打底了。
我们这些打工人,打再久的工,也几乎是没机会的,只能跨行离开互联网,去降维打击。
我属于连续创业,这次做项目是因为看到了国潮新消费品牌崛起的风口。现在的年轻人更认可商品的虚拟价值,包括它的文化、品牌故事。很多新消费赛道的投资人都在讲,国产快消500强都值得重新再做一遍。
这两年,北京上海有很多“重做一遍”的项目,薯片、气泡水、低度酒、新白酒等等。这帮人是怎么找机会的呢,去全家、罗森、711便利店逛货架,看看哪些品类只有进口的、国产品牌没在做的,而且销量不错,就说明有机会,可以分分钟找到代工厂直接抄。我挑选的是偏冷门一点的品类,一种洋酒,上个月刚刚启动,具体的SKU还要保密。
为什么说这类创业比互联网创业门槛低呢,因为这种项目有很大的概率一开始就能赚到钱。做消费品,说直白一点就是卖货。比如我做洋酒,启动资金只要一两百万,我在上海先搞定几家夜店,给他们供酒,第一批货出去,钱就能收回来继续滚,只要有耐心,对投资人的依赖就没有那么强。
可互联网的逻辑是烧钱做规模,最近打仗的社区团购,我不少前同事又冲进去了,真的是血海一片,天天都在补贴,就希望用户从他那儿买几颗菜、几片肉。
之前学到的互联网商务,在传统生意人身上也根本用不上。这些人比较社会,我们又不是大品牌,在乙方的状态下,就得陪酒,而且要猛喝,我最近在适应和实体生意人打交道的方式。
嘉仪,35+岁,SPA馆合伙人
我在职场15年了,经历遍布了各行各业,从外企摩托罗拉,到央企,再后来进了互联网行业。
以前,我几乎没有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,就是做好当下的事,达到老板的预期,没有其他过多考虑。但在我快40岁的时候,突然开始惶恐,这样再拼三年,收入和职位差不多就到天花板了,我问自己,“再这样拼下去,还能拼多久?”
但如果我自己创业,同样是三年时间,后面的路也许会不一样。
相比前几年,资本圈对互联网行业的投资热情和力度降了很多,大家对互联网模式开始趋于冷静。这两年,反而是一些传统的消费行业,迎来了较好的发展机遇。
今年10月,我在三里屯和人合伙开了一家SPA馆。一个月时间,我就拿到了大众点评的金牌商家,成为三里屯地区同品类销量榜的前5名。
但做生意就是起起伏伏的,第一个月取得了超预期的成绩,第二个月就遭遇了挫折。因为效果不错,我们第二个月为了省成本,停掉了部分大众点评的推广,然后店铺莫名受到了“制裁”,瞬间感受到了创业的压力。
之前在金融行业,每天都在操心一些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,考虑的是政策大方向和行业大趋势,一笔投资动辄上亿。这真的不是我一个小老百姓关心的,离我的真实生活太远了。做投资赌的是未来,但我现在的快乐特别简单,就是有客人来店里,即使一单消费只有几百块,但他们做完SPA以后的反馈,就让我很满足。
以前我在职场的时候,最焦虑的是,第一,老板对我的工作满不满意,第二,职场的人际关系,特别是走到管理层以后。现在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生存,以及更好的用户体验,每天直接面对用户,活的比在互联网行业更真实、更接地气。
说实话,这次跨度太大,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。几个朋友来店里以后,第一个反应就是让我坐下,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。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感觉我整个人比之前要松弛很多,因为现在是在为自己活,很多东西自己能消化。
接下来,我的目标也很简单,就是希望可以做行业里不一样的那家店,在这样一个有很多乱象的线下服务行业里,消费者值得更好的体验。
华华,36岁,原安防公司产品
我原本在一家安防公司做了4年市场+产品相关的工作,工作压力非常大。今天开会讨论的是方案A,但到了客户那,就改成了B、C、D,我就需要从头到尾调整,改的过程中,还需要付出更高的沟通成本。经常是,半夜突然接到老板一个电话,那这个晚上就别想睡了,很糟心。
去年11月,我甲状腺查出来有恶性肿瘤,必须得做手术。我一直身体很好,没想到突然这么严重,医生说,是压力日积月累导致的。
做完手术之后身体很虚,却发现自己怀孕了,还是双胞胎。为了把宝宝留住,只能在家养身体,结果又碰到了疫情,一直没有上班。
等我修完产假,老板已经把公司并购给业内巨头,入职新公司,我需要适应新的岗位和人际关系,例如要求必须人脸识别,朝九晚五少一分钟都不行。这个时候,我已经在为宝妈这个身份做准备了。
我有一个宝妈群,能看到有一些妈妈在外面打拼真的很辛苦,把宝宝扔给保姆或者自己的父母。哺乳期更惨,在公司默默地到厕所吸奶。为了适应互联网公司的节奏,她们需要比之前更拼,需要被老板看到,即便这样还有可能面临降薪,以及各种合法但不合情理的不公平待遇。
有的妈妈,老板要求她出差,她说宝宝太小不能出差,老板说你可以带着你的宝宝出差,“你宝宝已经半岁了,不是小孩子了,可以陪你出差。”
经过深思熟虑,我决定离职。一旦决定离开职场,特别是人到中年、35岁以上,又生育了孩子的女性,想再回去不容易。但跟家里人商量过之后,他们都支持我的决定。一方面,两个宝宝太小,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照顾他们,但是我目前的工种并不允许,我要无休止的加班。另一方面,新鲜事物越来越多,我不一定学得过年轻人,体力精力也不一定比得过。
很遗憾,35岁之前,我没有跑到食物链的顶端,就被和谐掉了。可即便是回去继续搬砖,我想,我的收入会越来越少,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会越来越多。
我也在考虑下一步的事业。今年疫情期间,我看到很多人牙痛却不敢去医院,去了也排不上号。我了解后发现,在医院拔个牙都不一定能一次性完成,需要患者跑很多次,我目前想在这里面找创业机会,更贴近消费者的牙科诊所。
余磊,41岁,海曼普净化器负责人
我从2007年开始做空气净化器生意,创立了自己的品牌,这么多年一直做线下实体渠道。创业十三年,中间有两次尝试互联网,一次是2018年做共享净化器,第二次是去年做电子烟。但这两次互联网创业,一次是主动,一次是被动,都以失败告终。
做共享净化器的时候,我们是想搭上互联网的风口。当时共享经济火热,我们考虑到餐厅包间、棋牌室、网吧等地方空气不是很好,因为抽烟的人多,就把空气净化器免费投放到这些地方,用户微信扫码使用,一小时10元,然后我们跟餐厅分成。
当时我们开发了后台系统,服务器架好了,在江浙一带铺了一些城市,总共投放了400多台机器。但发现用户的扫码率非常低,订单量上不来,商业模型跑不通,这个项目做了半年就停掉了。
我做了十几年实体,那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做互联网,没啥经验,也没拿融资,项目也没激起一点水花。
我在2018年底开始做电子烟,本来我们是当成一个慢生意来做,没想着要烧钱扩张。结果这个赛道在去年上半年成了风口,很多互联网行业的明星创业者入局,尤其是网红罗永浩进场后,行业的热度更高了,互联网行业的新鲜玩法也带进来了。
各种营销、扩张、价格战,市场一下子浮躁了,全是互联网野蛮竞争的那套打法。像我们这种做线下起家的,也没有经验和资源去跟这帮互联网人打。
去年底,国家出台电子烟禁售政策,彻底把网上销售禁止了,电子烟行业受到重创。我们这个项目又基本停掉了。
互联网创业来得快去得也快,就像一阵风,一刮就过去了,不成功你就没法干了。而做实体你得踏踏实实做,走不了捷径。像我,兜兜转转,最后发现,赚不到超出认知范围的钱,还是重新回到线下实体做创业比较适合我。
接下来至少三年,我不会再考虑互联网项目,第一是经济大环境不太好,第二现在各大互联网领域都有霸主,创业者很难撬动。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,你只能做你能做的事情。
PART3:逃离北上广
林祺,28岁,前互联网公司体育营销经理
我在国企、互联网大厂和创业公司都待过,感觉自己的性格不适合互联网公司的斗争氛围。
在大厂的时候,当时我们部门有两个主力在争一个副手的位子。他俩前后脚进公司,能力经验都差不多,明争暗斗一年多,我亲耳听见他们偷偷打小报告,吐槽对方“方案不行”、“客户不满意”,后来发展成公开互怼了。
让我看不明白的是,leader这几天喜欢这一个,过两天喜欢另一个,就是打太极,谁也不得罪不偏爱,默许他俩争这个位子,而且不给考核期限。这俩人性格都比较刚,谁最后坐上副手的位置,另一个人就意味着要离开。
同事们的戾气也被带得特别重,比如谁的方案中一个环节设计得不是很精彩,或者有一处特别小的细节问题,都会被揪出来公开讨论、无限放大。我就有一次插图选的不是高清图,当场被同事疯狂diss,事后还会被反复提起。这些人怼起人来毫不客气,就好像参加一场比赛,这次他输了,下一次一定加倍发挥。
因为我此前的工作氛围很peace,在这家前期被频繁怼的那段时间,晚上入睡困难,虽然被怼多了也会反击,但经常感觉胸中这口恶气难平。
在这种氛围里,大家最努力的时刻,就是挑别人的错、找别人的茬,为了少犯错,能不做就不做。
到今年,大家都“如意”了。因为疫情的原因,国内外的大型比赛全部停办,客户自身难保,都收紧钱袋子,几乎没有人再做体育营销,被裁员、降薪的同行比比皆是,我们虽然身处大厂,也几乎没有项目可做。
到今年年中,业务的恢复程度并不如意,聚餐、团建几乎没有了,我感觉大家坚持了半年都有点疲了,那两个斗了一年的“副手”都没那么好强了。见到空工位越来越多,听说不少人都是零薪留职,我是部门来得最晚的,背景和能力都平平,我知道早晚会轮到我。
在大厂,让我觉得自己离体育明星、离知名品牌、离钱都很近,但仔细想想,为了这些表面的东西窝里斗,什么都要争个高低,真的没必要,反正我不是那种当面吵完、马上就能笑脸对待的性格。
没有什么好留恋的,我下半年主动离职了,托朋友在老家找了一个偏体制内的工作。这里安全感很强,同事们工作和薪资都很稳定,相处起来非常平和,我自己所见所闻也变得美好起来了。
小明,29岁,前互联网运营
我应该算是被迫逃离互联网的。我是天津人,在北京念大学,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,做了4年运营,对这份职业一直有热情。2017年,当时的女朋友要去天津工作,我不想异地恋就跟着回天津了。
在天津,好的互联网公司特别少。我花了两个月时间,才找到一份互联网公司商务运营岗位的工作。工作日常是维护自媒体平台内容,百度的SEO、SEM,对接产品与技术,反馈用户需求,还负责对外的文字输出。
当时技术团队工作拖沓,一直没做出好产品,公司融资进展不太好,就决定将天津的部门撤回北京总部。我所在部门的同事都没有要跟着回北京总公司的想法,就一起离职了。
那时,我还是想继续做互联网相关的工作,天津互联网公司所有和运营相关的岗位,甚至包括审核、客服、销售,我都找了,大半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。其中最难受的是审核岗,一天工作时间满满当当,没时间喘气,我培训学习了一个月,就离职了。
就这样换了三四份工作,每份工作只持续了一到两个月,一直做做停停,晃悠晃悠半年就没了。
后来朋友介绍我去他办的教育机构帮忙,做答疑老师。一个个高三学生,学习还不如已经脱离高三十几年的我,我发现这份工作对我来说,内容轻松,摸鱼空间巨大,就被带进了这个圈子。后来我就找了一份教育机构的答疑老师工作,不用早起,可以和充满朝气的学生相处,工作8小时有7.5小时可以摸鱼,状态很自由。
总的来说,在互联网公司的工作,能快速的接触新事物,了解一些热点新闻、电子产品等,但是离开后,得到的是更自由的生活状态,至少现在,不会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加的班,也不用交磨人的工作日报。
其实我对工作没要求,只要同事好相处,能聊得来,我就不太会主动换工作。这两类工作,没感觉哪个更幸福,时间都是一样在流逝。逃离这个选择对不对,我还不确定,但至少我不后悔。
张伟,24岁,原视频编辑、现汽车销售
我是在北京上的大学,学的新闻,实习也都是在媒体行业。
我刚毕业的时候,准备做视频编辑,找到了一份月薪5000元的工作。一开始是想留在北京的,找房子的时候,发现一个很小的房间就要1500元。想想自己一个月大半的收入都要搭进去,我就转身回了合肥老家。
回老家,一开始也是干老本行,但辗转了数个地方发现,薪资普遍低,视频编辑月薪也就3000元左右。再加上谈女朋友,工资显然不够花,我就开始另寻出路。
在合肥,工作没那么好找,高薪的也就是销售了,于是,我一咬牙转行去了一家汽车品牌做销售。
销售几乎没有休息时间,比之前在的互联网公司更忙,KPI压力更大,从最初的一个月卖三到四台车,到七到八台车。我自己的性格比较内向,总是放不开,不敢联系客户。但生活逼着我做出改变,我现在开始每天给客户打电话,平日里给客户发消息嘘寒问暖。
销售底薪虽低,但提成高,现在我一个月怎么着都能赚7000元左右,放在当地是一个蛮有竞争力的薪资。我现在有奔头了,最近甚至考虑攒钱买房,考虑结婚。而这样的计划,原来放在北京,我是想也不敢想的。
如如,27岁,媒体从业者
我之前一直在媒体工作,只需要写稿子,今年从北京回到了老家所在的二线城市,经家人介绍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。
在那个公司,我负责一个栏目,一个月要产出10篇内容,但琐碎的事情特别多,分散了我很多精力:要对接自己的几级领导、出版社编辑、各种合作商,还要做一些基础运营工作,比如回复留言、校对音频,还要写日志、周记,没有一点空闲时间。
这家公司还有一种非常浓重的“奋斗婊”的氛围。公司有一个高层,每天朋友圈发他的生活状态:每天6点起床运动,常年吃得清淡,保持身材,每个月要看多少本书之类的。两个词总结就是,自律、正能量。但我不喜欢这种一定要奋斗的鸡汤氛围。
我以前也经常熬夜写稿,那是因为我对自己做的内容有认同感。这家公司针对的是下沉市场,运营的内容也比较鸡汤,是我完全不认同的东西,我只把它当成一个工作,更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去做。
有一次HR开会宣布下一季度的KPI,她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,我就感觉自己非常烦躁,完全不想听,那一刻我就决定要离开了,而且不会再选择互联网公司。
我现在又回到了偏传统的媒体,这份工作很轻松,没有KPI,不用坐班,平均每天大概写篇500字的小稿子就可以了。团队管理非常松散,几乎是一个月才见一次领导的超级自由状态。
现在的待遇虽然比之前低了一些,但是我觉得工作的意义不是工资高低,重点是,我现在的幸福感大大提升了。
对我来说,生活才是第一位的,我也不指望自己能挣太多钱,就是需要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,然后好好生活。现在对我来说,每天最重要的事是跟家人相处,这也是我回老家想要的生活。
李亮,24岁,原互联网游戏运营
大学刚毕业的时候,我拿到了一家大厂的offer,做游戏运营,我头脑一热就去了。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想找个不错的工作岗位攒经验,然后去腾讯,我周围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。
刚毕业的时候,大家都想去大厂刷简历,那个时候我雄心壮志,想着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。但是来年9月份,我头也不回地递交了辞呈,并且再也不考虑回北京。原因是真正工作起来,我才发现,还是快乐最重要,而我在北京工作一年多,生活质量直线下降。
这份工作的实际情况和我的预期有不少偏差。公司有加班文化,只能领导走了我才能再走,所以每天不得不熬到晚上十点左右才能回家,对我来说每天都是精神折磨。尽管双休,但周末如果有工作还是得加班,我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睡在公司。
我一开始也觉得无所谓,但时间一长就会发现,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,让我只剩下了工作。而且为了方便上下班,我把房子租在公司附近,一个月3000多元,三分之一的工资都要搭进去。那个房子还是老破小,住宿条件非常差,就这样,每个月我根本攒不下什么钱。
我在北京刚拿到offer的时候,我妈说现在就要开始攒钱了,以后买个小户型。我当时就有点泪目,不想让家里人过这种给我攒钱买房的生活。而且北京那房价,都懂的,我这辈子靠打工根本都买不起。
权衡之下,我直接溜了,现在回到四川老家休息,准备考研去日本,具体读什么专业还在看,大体是和游戏相关的,学成归来后考虑做个游戏公司。
我真正期望的生活状态是,每天能够五点准时上下班,偶尔加班也可以。周六日开个车,去都江堰、青城山兜风,和好朋友野炊。放了长假还可以去阿坝、甘孜这些地方自驾游,至少生活有质量。
还有更多的可能性、更大的世界、更广阔的市场在等我,面对北京的老破小、两点一线、不心仪的项目,此时不走更待何时?
PART4:逃离互联网后,他们幸福吗?
冰山,38岁,内容创业者
我在互联网圈待的这十二年,最主要的工作区域就是后厂村和望京SOHO——北京互联网公司扎堆的地方。
时间长了,平时上下班或者中午吃饭,我扫一眼就能判断出年龄和职位:人数最多的是20多岁的年轻人,状态疲惫的基本是30多岁的中高管,四五十岁、西装革履的不是高管就是老板,60岁以上的不是物业就是保洁。
举个特别极端的例子,雷军算是最早一批的互联网人,但是你让他现在到一线,他也玩不转。互联网是属于年轻人的,在这个圈子里,经验的意义不大。等你到了35岁,会发现公司供养你的薪水完全可以招到三四个新生代,他们的负担更小、脑子更活、执行力更强,有更新鲜的想法。
互联网公司最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就是无效加班。我从腾讯出来,在完美世界待过一段时间,我刚去的时候还是按照腾讯的工作习惯,下班之后把活儿干完就走。
干了两个礼拜,leader跟我说,“你最近的工作状态不是特别好”,我说,“我干得挺好的啊”,他说,“同事们都没走,老大都没走,你每天那么早就走了”。我说,“他们在玩游戏、看视频、聊天啊”。然后leader告诉我,“老大都没走,你不能走”。
从那之后,我也开始下班后在办公室玩游戏。两周后,leader又告诉我,“你最近工作有改善”,我直接提了离职,“我不想把时间耽误在这”。
在互联网行业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,每天不是担心项目被停掉,就是担心自己被裁掉。今年上半年,我在大厂负责的一个项目,是执行某部门老大一拍脑门的想法,结果不出意外在年中挂掉了。
我有房贷有车贷,孩子还要上学,公司不给涨薪,我只能跳槽。但年过35岁,去面试是很尴尬的。我今年下半年一直都在面试,每个月都会去几家比较大型的互联网教育公司,明显感觉到,所有的leader、HRD、HRBP都是新生代。
他们在跟我聊的时候,会释放出一种信号:我是有很强的能力,但他怕把控不了我,或是薪水给不到,或是顾忌我的年龄跟他的团队能不能融合。因此我经常听到这话,“您经验非常丰富,我们公司非常需要您这样的人,但不是现阶段”。
当我有了孩子,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,我工作赚钱,是为了陪我的孩子更好地接触这个世界,体验这个世界。
以前在大厂上班,每天出门的时候孩子还没起,到家时他已经睡了。我现在在做亲子教育方向的个人主播,可以兼顾家庭,我儿子现在每天听着我的故事入睡,醒来有我的陪伴。
转了一大圈我发现,这个世界就是围绕互联网的,在这个时代,你做任何项目不可能100%脱离互联网,都是互联网加不同的东西而已。
小鱼儿,24岁,原在线教育运营
我之前在互联网教育公司做运营。领导要求我们24小时开机,对家长有求必应,“不服务好怎么卖课?”所以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时间。
手机铃声随时有可能响起,有咨询课程问题的,有想报名的,还有孩子听完公开课之后有不懂的知识点来找我的。最离谱的一次是,早上五点多,有家长打电话说报了名但害怕被骗,我只能睡眼惺忪地安抚。
有段时间,我晚上睡不着,早上起不来,作息颠倒。又逢我爸身体不好,我就请假回老家照顾他了。结果回去之后,我就再也不想回北京了。
在北京,疲惫不堪,只有工作,房租和生活成本都很高,而在老家,才能过真正的生活——日子可以过得轻松一些,还可以和家人一起生活,经常和朋友见面。
但也发现,没钱到哪都没有生活。
在老家找工作,不管是工作内容还是薪资,都会有落差。之前在互联网公司,刚工作两三个月税后工资就能过万,现在的工资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。要是想买车买房,在老家的这点工资肯定是没法实现的。
之前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,觉得自己每天受困于数据,非常焦虑,但现在回过头来看,那些数据其实是自己价值的体现,工作做得好,数据反馈就好,如何提升是有方向的。
而现在我在老家的一家公考培训的小机构工作,经常加班,没事也要在办公室呆着,没有补贴也没有加班费,不像互联网公司节假日都会给三倍工资或者调休。现在的工作并不轻松,还没有数据反馈,忙了半天像是白忙一场。
王非,33岁,前资深产品经理
我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一家互联网大公司做产品经理。期间跳槽了四次,每次收入都是翻倍增长。相比之下工作量也越来越大,而且公司内耗、内卷的现象特别严重。
今年我从TMD离职,彻底离开互联网,在一家出版社做数字化方向的技术工作。
现在互联网行业已经显现巨大的疲态,新人一茬茬地进,互联网从以前的新兴技术行业变成了劳动密集型产业。即便经济环境好,但寻找不到新的增长点的公司,也会为了缩减成本,裁员、优化,何况经济环境不好。
我做产品经理七八年了,一直在反思产品经理该何去何从。这个岗位,是在互联网从PC端向移动端生态转变时才产生的,现在移动端生态已经非常成熟,岗位竞争也会变得越来越恶性。之前我了解的一个明星部门,说全员裁撤就全员裁撤了,简直是卸磨杀驴。
也是在这段时间,我评估了一下当时35岁的前辈达到的位置,设想了未来自己可能的工作和薪资状态,我对结果非常不满意。
随着年龄增大,我也想换种方式生活了。
之前我都是996,心脏有时会不舒服。有一次,我加班到凌晨12点,累得不行准备回去,发现95后同事们正准备去蹦迪,我才意识到,我跟他们的生活已经不在一个轨道上了。现在我有家庭,有孩子,要接送孩子上下学,陪他做作业、上补习班,对时间管理的要求越来越高。
做HR的朋友告诉我,如果我去传统行业的话,很可能以后再也回不到互联网公司上班了,但我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。现在这份工作,每天五点就能下班,我有了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。
有一天下班路上,我看夕阳特别好,云彩也特别美,就拍了一张发给我爱人。那时她还在上班,看到照片之后突然反应过来,她自己好像除了周六日,基本上没有见过夕阳。我们都忘记了生活应该是怎样的了。很快,她离开了那份总让她加班的工作,生活也开始清闲了下来。
现在,虽然我的薪水断崖式下跌,但我有充足的时间发展个人爱好。我给孩子报了钢琴课、围棋课,我自己也在跟着学。我家附近有条水渠,我准备买个平台舟,没事去划一划水,感觉自己重新活了一遍。
不过有个不好的现象是,我越来越没有时间观念了。最近一直在玩一个游戏,其实那个游戏特别“弱智”,我还每个月花一两千元在上面。当生活没有压力时,偶尔也会迷茫一下。
橙橙,33岁,原互联网高级社群运营
这是我从大学起就梦寐以求的公司,我在这家公司初创阶段就加入了,工作氛围也很好,我就在这一直工作了将近6年,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做到了高级运营经理。
公司发展到后来,两个创始人对公司的发展方向产生了分歧,CEO更强调商业化,想把公司做大做强,另一个创始人觉得,不能因为商业化牺牲社区氛围。上层存在这种争斗,下面的执行者自然无所适从。
我本身是个很温和的人,但是为了工作,需要经常和同事吵架。有的工作涉及多个部门配合,但是如果这个部门手头的工作很多,或是出于其他原因不愿意理我,我就需要和他们“吵”,才能把事成功推进,否则我就会被领导骂。
如果公司新上线一个栏目,我们运营会忙疯,时间永远不够用。压力大的时候,我甚至会拉肚子,晚上回家就哭,不哭的时候也不开心,晚上十一点还拿着手机看工作相关的东西,感觉永远没有真正下班的时刻。
我想,既然这家公司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,我自己状态也不对,就辞职了。
辞职之后我去了两家更有名的“大厂”做运营负责人,但都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两个月,还是觉得压力太大了,一想到第二天去上班都会紧张。
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家和我老公说,我想进国企。一开始,他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,后来知道我是真的想去,他说,“我朋友的学校招人,你可以去,但你不能去一两天觉得无聊就跑了”。我很认真地回他,“不会。我就想在老国企里了却一生。”
我去了这个学校,负责学校宣传部的公号,清闲到类似半退休的状态。我不用担心年龄大了没公司要我,我周围的同事全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;学校还有寒暑假,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;我能早早回家,回家之后完全不用惦记工作,可以和猫玩、看小红书、打游戏。
经历过互联网公司的蹂躏,我的人生目标也不再是出人头地,而是活得轻松快乐,我非常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。
佳伟,30岁,咨询公司研究员
我触网很早,比一般人都早,这么说吧,911事件我就是在网上看到的。互联网给了我学习和探索很多新东西的机会,以至于我学的是心理学专业,但第一份工作做的是科技产品测评。
后来我去了一家金融公司做公关,我入行的时候,P2P业务的名声已经臭了,工作做得很艰难,我经常出差全国跑,和那些需要小额贷款的老板聊,试图用他们真实的案例给我们的用户一些信心。但整个行业的合规越来越严格,这份工作我越做越没有底气,且与我的价值观不匹配,我思量再三选择放弃。
那是一家很大的公司了,公司的喜,跟我没有太大关系,公司一旦业绩不好,PR整个大组将会是第一个感受到的——福利或年终奖立马见少,项目预算也直接砍半。
老板对我们部门也往往有不切实际的要求,比如一场活动,他想要的效果是奥运会开幕式的级别,最后我们在各种调动资源的情况下,可能只能做成地方台春晚的规格。他还会提一堆想法,而这些其实都在我们组的规划中,但因为种种合规的要求或其他原因不能做,看着“外行指导内行做事”,我们无计可施,leader率先提出了离职,我们也陆陆续续离职了。
当我身边越来越多95后入行,甚至比我工资还高,压力自然就有了。都说35岁对打工人来说是一道槛,去年年底我离职,没想到遇到了疫情,一直到6月还没找到工作,因为这个时期,PR看上去是最不被需要的部门。同时,我和女朋友也分手了,心灰意冷之下,我决定回老家考公务员。父母年纪一年老过一年,我决定换一种人生的过法。
年近而立,这是一个很重大且很难的决定,我需要放弃很多东西,但又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生轨迹,那三个月,我焦虑得几乎没有一天睡过整觉。
我一边准备公务员考试,一边装修在老家买的新房。实际上,我还是没有考上,现在找了一家传统的咨询公司专心打工,研究员的工作也蛮适合我这种不喜欢合作的性格。
我几乎不记得上一次开开心心喝酒是什么时候了,现在日子过得很安稳,我都有时间参加心爱的啤酒节了。我现在觉得,也只有安稳的工作和生活,能帮我走过这段黑暗的时期了。
注: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Grace、米菲、杨昭、张涵、Doris、李士行、裴子期、嘉仪、华华、张伟、小明、如如、李亮、林祺、小鱼儿、王非、橙橙、佳伟为化名。